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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巴嫩史上第一部入圍奧斯卡獎最佳外語片的電影《你只欠我一個道歉》(The Insult),從兩個男人的意氣之爭說起,卻一步一步揭開這個中東國家的複雜身世與悲苦命運。

 

電影一開始就讓我們看見主角東尼(Tony)是忠實的基督黨員,在造勢活動中跟著台上政黨領柚搖旗吶喊,他經營一家修車廠,與懷孕的太太住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,兩人歡歡喜喜地要迎接新生命的到來。

 

但有一天,他澆花的污水,從陽台的排水管灑到正在路旁指揮施工的工頭葉瑟(Yasser)身上。葉瑟按了東尼家門鈴,並告知可以幫忙改善不良的排水狀況,沒想到這番好意竟被東尼給轟了出來,後來葉瑟逕自從屋外改善了排水管,但這又讓東尼更加不爽,氣憤地將新的排水管打破,因此葉瑟對東尼罵了「王八蛋」,因為這句「王八蛋」讓東尼氣而告上葉瑟的老闆,堅持要葉瑟向他道歉。

 

看到此時,會覺得東尼有些不明究理,人家願意幫你修排水管,你的態度為何那麼防衛與無禮?!反而會對葉瑟多點同情,就算他口出惡言,但也情有可原。但東尼的過度反應,似乎還有更深層的原因,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如此。

 

果然,就在後來他對著葉瑟說出「當初夏隆早該殺光你們同胞」一話時,我們知道東尼對身為巴勒斯坦人的葉瑟有著敵意,而這種仇恨語言,讓葉瑟也讓動了肝火,一拳打在東尼肚子上,傷了他兩根肋骨,東尼也因此告上法院。

 

1948年以色列建國,隨即而來的中東戰爭,導致大量的巴勒斯坦難民流亡他國,位於以色列北邊的黎巴嫩,也湧進了大批難民,葉瑟也是這樣一路輾轉來到黎巴嫩。但隨著大量巴勒斯坦人來到黎巴嫩,國內的伊斯蘭教勢力越來越大,基督徒與回教徒的對立升高。特別是到1970年後,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以黎巴嫩作為大本營,這等於是把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戰爭帶進了黎巴嫩,以色列多次也剷除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之名入侵黎巴嫩,這也造成以色列與黎巴嫩之間的緊張關係。

 

19829月,貝魯特裡一座巴勒斯坦難民營遭到大屠殺,死傷有數千人,而背後指使者是當時的以色列國防部長夏隆(Ariel Sharon),2001年後,他也當上了以色列總理,這位以色列人心中的英雄,卻也被阿拉伯世界稱為「貝魯特屠夫」。所以東尼對葉瑟說出的話,等於是踩在巴勒斯坦人的痛處上說的,完全忽略對方的感受、忽略對方同胞的受苦經驗。

 

這片土地不僅承受著以巴兩國衝突帶來的摧殘,國內的基督徒與回教徒也爆發戰爭,這場內戰從1975年打到1990年,十多萬人身亡,黎巴嫩也從原先富有的中東國家,成了最窮困的國家之一。

 

有很多國人希望巴勒斯坦人能離開黎巴嫩,但也有許多人對巴勒斯坦難民抱持同情的態度,如片中為葉瑟辯護的女律師,她認為難民也有人權,但他們的人權卻時常不被重視,因此她挺身而出。但東尼卻不這麼認為,他覺得社會過度同情難民,反而造成更多不公,就像這事件裡,東尼堅信自己明明是受害者,但現在卻被認為是加害者,反觀打人的葉瑟明明是加害者,現在卻被法官判無罪,彷彿他才是受害者似的,心頭氣憤更是難消。

 

然而東尼說出的族群仇視語言,挑動了國人最敏感的神經,引發兩派人馬的對立,社會衝突不段升溫,搞到連總統都親自出馬調停,但東尼仍不買單。

 

直到後來,律師在未事先告知東尼的情況下,在法庭上揭露東尼是過去內戰底下的受害者,我們才知東尼不願去回想的身世。19761月巴勒斯坦民兵為了報復當時的基督教執政黨,在他的家鄉達穆爾鎮展開近乎「屠村」的行動。當年東尼才6歲,一夜間家破人亡,只剩爸爸帶著他,兩人摸黑沿著鐵軌逃出來。東尼的爸爸在法庭上聽到這段故事時,回想當年經驗,也難以承受地哭了出來。

 

其實,活在這國家裡的人,誰不是千瘡百孔,誰沒有因為過去歷史、戰爭在心裡留下的傷痕呢?那些傷痕沒有隨著戰爭結束而過去。東尼的憤怒,說來其實與水管無關,而是他失去家園的痛苦,他真正想要的道歉,也不是葉瑟的道歉,而是當時巴勒斯坦武裝份子的道歉。眼前的葉瑟,不是他自己,在東尼眼裡,那是他未解的內心創傷投射出的形象,是屠殺家人的殘暴兇手。

 

電影也有多處想要拆解彼此投射出來的扭曲形象,不論東尼或是葉瑟,其實他們在各自的生活裡,都是認真過活、勤奮工作的好人,甚至可以說他們是很像的人(兩人都對中國製的仿冒品有所不滿),若不是不同身份,他們可能會是要好的朋友。但是民族的標籤與仇恨擋在他們中間,而電影邀請我們試著放下這些標籤,去看見主角們真實的面貌。他們都不是壞人,但他們都是受了傷的人,當那些傷沒有被對方同理與接納的時候,他們就永遠沒有和平的一天。

 

當他們看見彼此都是受傷之人,訴訟的勝負,反而不是重點,重點是藉由訴訟將彼此的故事說出來,讓彼此與大眾聽見,這場訴訟不是為了得到一個結果,誰贏誰輸不重要了,反而是和解的開始。葉瑟被判無罪,意味著我們不該任意將自己投射出的扭曲形象套在他人身上。雖然法院沒判東尼勝訴,但我想這也說著東尼想要的平反與道歉,其實不會在法庭上找到真正的解答,但透過那些敘說的過程,卻是讓痛苦有了出口,讓心裡有了一點平安,讓彼此能夠更靠近一點。

 

我蠻感動的是,流著巴勒斯坦血液的葉瑟,知道自己承受東尼的怒氣,但有一刻,他願意承擔著族人帶給東尼的傷害,他化身在東尼的投射裡,用著攻擊字眼挑釁東尼,讓東尼氣得動手揍他。跌在地上的葉澀爬起來說:「這是我的道歉」。說完,他轉身離開。這道歉的手法極為原始,但卻是能幫助東尼有效釋放的做法,同時也說著葉瑟對東尼的同理與諒解,而他願意成為那個出口,讓東尼感覺好點。他們都是受傷的人,但他們也開始學習承擔對方身上的傷了。

 

他們知道,要往前走,唯有真誠面對彼此的痛苦,唯有接納與和解。我想這也是導演的願望吧!這個國家雖然身世複雜,就像片中東尼早產的新生兒,一出生的孩子,就面臨著生存的危機。但雖然有不順利的開始,可是因為父母的愛,讓這孩子仍有未來,可能也是影片對於這塊家園的隱喻吧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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