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都看著過世兒子畫的一幅圖,那是一台大型推土機鏟起一台驕車的畫面。母親覺得兒子畫的是他們夫妻的關係,而她是那台被鏟起的車,身邊的丈夫則是可怕的推手。但先生卻是覺得相反,他說自己才是那台驕車,太太才是巨大的推土機。
真相究竟是什麼呢?主角們無從得知兒子的想法,導演只讓觀眾有全知者的觀點,所以我們知道男孩畫的並非象徵,而是他親眼目睹的景象。於是,當我們聽見父母對此畫的詮釋與爭辯時,不免會覺得過於腦補與荒謬。但他們所說的,雖然不是兒子作畫的本意,卻也反映出他們心底的真實,兒子的畫彷彿已變成投射測驗,藉由此畫,父母表達出在關係中的自我感受,而他們都認爲自己是關係中受害的一方,對方則是加害的人。
類似這樣「看圖說故事」的場景,多次出現在以色列電影《今天跳舞不打仗》(Foxtrot)裏頭。從第一段場景軍方告知喬納森的父母關於兒子的死訊開始,到第二段裡邊界軍人把啤酒罐誤以為是炸彈所導致的悲劇、第三段父母對兒子畫作的解讀,一再呈現出人們對於一件事物的看法,許多時候與事物的本質無關,而是與我們的過往經驗有關。我們對一件事物的反應,未必能反映出事物的真相,相反地,它只是我們內在世界的投射。然而,一次又一次我們為著心中投射付出慘痛代價,造成彼此的傷害,這可能也是導演想透過作品表達的思想。
而這思想最想回應的,大概就是戰爭吧!導演山謬毛茲 (Samuel Maoz)曾親自參與過中東戰爭,他的前作《黎巴嫩》(Lebanon)正是以戰爭為背景、以軍人為主角,描述人們在戰爭底下的無助與悲傷,該片當年獲得了威尼斯影展最高榮譽的金獅獎。《今天跳舞不打仗》裡頭雖沒有半點戰爭場面,但整片氣氛始終籠罩在戰爭陰影下。雖然片裡的父親如今看來是成功的實業家,但他的心裡依然留著從軍時的創傷,而這創傷像是藏在身體裡的惡魔,時不時地干擾他的生活。而片裡的年輕人,雖然未活在父執輩經歷的戰火年代,但不代表戰爭的影響未臨到他們。他們被派到遠方的邊界,檢查著每一台穿越邊界的車輛、確認乘客身份、守護著國家的安全。電影將這邊界的場景,拍得魔幻與詭譎。只是他們遇上的,其實都不是他們以為的敵人,只是玩樂夜歸的年輕人、是參加宴會的伴侶、甚至多是在沙漠出沒的駱駝。
他們唯一一次的開槍,對著就是他們投射出的敵人,是他們自身的恐懼。我們真的有敵人嗎?還是那是我們將對方賦予敵意的想法?讓戰爭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?
他們在執行保家衛國的任務,但電影拍得像他們被遺落、放逐在邊界,若用此觀點來解讀,第一段故事裡的軍官說不出喬納森在何處執勤的情況,彷彿更加深如此意涵。國家意識、父權思想(父親的命令令兒子踏上死亡之途)左右了這裡人民的命運,而人們就像跳著狐步舞(英文片名Foxtrot)一樣,最終只是原地打轉,接受著生命的荒謬與無常。
喬納森的父母永遠不會知道推手車舉起轎車的意義,外面的人們也永遠不會知道車裡的人們去了哪裡,電影裡永遠也沒人會知道喬納森發生車禍的原因,竟是來自貧瘠之地最熟悉的日常,實在叫人唏噓。
多數時候,電影刻意掩蓋了真相,但有一處,它卻是讓掩蓋的事物揭露出來。第三幕裡,面臨喪子之痛的父親,終於在妻子前說出自己掩蓋多年的戰爭創傷,有些事,終於不用猜想,人們可以坦然真誠面對彼此,成了電影裡極為動人的對話。
《今天跳舞不打仗》劇情主軸說來十分簡單,但導演高明的敘事手法、富有詩意的影像風格,透過豐富的隱喻與象徵,把這簡單的故事,深刻地說到在人們心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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