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世界裡

人生走到尾，會是怎樣的風景？

很多人期待有個「善終」，認為這樣是人生的完美落地。但奧地利名導演麥可漢內克（Michael Haneke）曾在電影《愛慕》（Amour）裡，給了世人一個驚悚的「善終」體驗，片裡的男主角老翁喬治，為了解除愛妻身心多年承受的病痛之苦，最終選擇親手悶死太太，來結束她晚年的痛苦生活。

而這情節也延續在他2017年推出的電影《完美結局》（Happy End）中，同樣由尚路易坦帝尼昂飾演的老翁、同樣名叫喬治。他在幾年前親手悶死自己生病的老妻，而現在同樣是風中殘燭的自己，也無心過活，曾求助安樂死，但因太健康而被拒絕，也曾自己駕車尋死，但沒有成功，現在四處求人幫他結束生命。對他來說，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事物了。儘早死亡，或許這是他想要的「完美結局」。

麥可漢內克（Michael Haneke）的作品常以歐洲白人中產階級生活作為背景，其中男主角都叫喬治、女主角都叫安妮。而透過一個又一個喬治與安妮的故事，說著他對如此生活的觀察，而他看見的人們，多是疏離與虛偽的模樣，雖然他們擁有很好的物質生活、舉止體面優雅，看來光鮮亮麗，但在他們心底卻是荒蕪與空虛。

到了《完美結局》，依舊充滿這樣矛盾的對比。像是家人幫喬治舉辦盛大的生日派對，但喬治其實早已不想活著。而喬治的女兒安妮（伊莉莎白雨蓓飾）在外是精明幹練的女事業家，經營龐大的家族企業，身段又看似優雅。但在與其成年兒子的互動上卻是專制與權威，她難以接受兒子的負面情緒，並視之為軟弱的象徵。在處理工廠意外帶來的危機時，她雖然表現出關心著受傷的員工，但私底下卻是用盡方式想免除公司責任，令人感覺她只是想維持自我的好形象，更勝過關心他人的受傷與需要。

喬治的兒子，托瑪是位外科醫生。外表看來帥氣、謙和有禮，像是位好先生與好爸爸，但原來他的手機裡藏著與女音樂家的鹹濕簡訊，簡訊裡那些露骨內容和兩人冷靜、專業的形象呈現巨大對比。而這一切，都被他與前妻所生的女兒伊芙看在眼裡，引起伊芙極大的焦慮。

托瑪與前妻，在伊芙小時就已離婚，伊芙跟著媽媽生活，直到13歲的此刻，因患有憂鬱症的母親服藥過度住院後，才搬來與父親同住，進到這個以喬治為首、三代同堂的大家庭裡。而現在的托馬，也有新的妻子與孩子，看來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，因此當伊芙發現父親不能說的秘密後，似乎也看穿了父親的虛偽，但對她來說，最大的焦慮不是道德困擾，而是不確定父親會不會因此將她拋下，讓她成為無依無靠的孤兒。

安妮與托馬，彷彿都活在一個表面的好形象裡，但那裡頭的真實面貌卻叫人感到失望空虛，尤其是兩人處理家裡傭人孩子受傷的一幕時，這樣的形象更加鮮明，兩人都去問候了孩子，安妮帶了糖果、托馬也開了藥單，可是兩人對於孩子的傷勢似乎都輕輕帶過，再次給人一種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形象而做，而非真誠關心他人的感覺。

或許，伊芙曾對托馬說的話，也表達出這些角色的模樣，「你沒有愛過任何人，你只愛你自己。」伊芙說。於是這些角色都帶了一些疏離感，他們很會自我保護、他們很會在人前維持和諧、但他們都有著距離，他們彷彿都戴著面具。

全片最不想戴面具、最不扮演好自我角色的人，就是安妮的兒子，略帶躁鬱的他，多次不合時宜的談話，顯得與家族成員格格不入，但若從家庭動力的角度來看，他的行為背後，可能承擔了這家庭的黑暗與不堪，在其他人視而不見的時候，他無法選擇閉眼，但也沒有人能陪他一起注視，他只能孤單承受。

也許，已經走過這些人生路的喬治，早知終點的荒涼，他只想結束一切，而年幼卻又早熟的伊芙，從身旁的大人上只預見了無望的未來，她彷彿是送喬治人生最後一程的最佳人選，就像當初喬治對太太所做的解脫一樣。

她推了喬治來到海邊，眼看海水就要淹沒了他....

電影雖沒給我們明確答案，但讓我們看見這可不是安妮與托馬追求的「完美結局」，中年的他們，還在這場面具派對中奮力跳舞，在這條通往荒蕪的路上，他們依舊賣力奔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