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世界裡

「心理師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嗎？」

有個案曾這樣問我，或許也有人有這樣的疑問與誤會，以為心理師都不會有難過、生氣、失控的時候，但對我來說，答案毫無懷疑是肯定的，心理師就是人，當然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，也會在自己人生難題裡泅泳掙扎。這讓我想到法國電影《寂寞診療室》（Sibyl），女主角西碧兒（Sibyl）是位心理師，但她的煩惱可不少，她正接受酒癮治療、與自己母親關係極為疏離、放不下過去離開她的男友，而那又是她孩子的爸、現在她又想轉業，面臨著生涯的不確定性。

西碧兒曾是作家，不過十年前轉換跑道，投向心理諮商的環抱，中斷了寫作生涯。但是現在，比起聽別人的故事，她似乎更想說出自己的故事，她想停止諮商工作，成為專職作家，電影沒有明說這些轉變如何發生，她會改當心理師，或許是想療癒自已當時的傷，而此刻想要寫作，可能是想停下腳步，回歸自我，說來都是為了自我療癒。

因為要全心寫作，她結束和多數個案的諮商關係，有的個案難以接受，認為心理師拋棄他，但電影也讓我們看見她留下兩個個案，一個是失去母親但很想念母親的小男孩，另一個是不小心懷孕而在考慮是否要墮胎的女演員梅格，其中都有母親與孩子、擁有與失去的議題，兩個案並置，彷彿是一種對比，但也都顯示母親角色對西碧兒來說有其意義。原來她也曾跟梅格有類似的經歷，似乎也曾掙扎過是否要生下肚子裡的孩子。

不同的是，正值演藝事業起飛的梅格並不想生，她覺得孩子出生會阻礙自己的發展，另外因為她是男方的外遇對象，雖然男方希望梅格生下孩子，但對方是否真會負起責任照顧孩子，她可能也有所懷疑，對於要生下孩子就有更多疑慮了。但多年前的西碧兒卻是選擇生下兒子，雖然當時她與男友加百列已經分手，而這決定其實讓男方很生氣，認為此舉動是西碧兒在情緒勒索他，是要讓他有不負責任的罪惡感，甚至認為是女方想挽回關係的手段吧。巧合的是，梅格也認為自己的男友在情緒勒索她，認為他在製造她的罪惡感，企圖讓她留下孩子。

這也是電影故事裡的一個明顯主題，就是「人際操控」，梅格與西碧兒之間，其實也存著個案與心理師的操控議題，西碧兒的督導一直提醒她要注意與梅格的界線，擔心她被看似可憐的梅格操控，這擔心不是沒有道理，梅格從一開始就不斷地挑戰諮商關係的界線，如連環炮式的電話與簡訊、讓原本已決意不接個案的西碧兒破例與她諮商，到後來甚至要求心理師親自到片場，實際介入自己的人際關係，讓心理師變成自己的傳聲筒，西碧兒可說是節節敗退，但其實她並不是不知道，像她在不買單梅格要求諮商的時間時，曾自言自語的說：「我才不讓你選時間呢」，或是她在書裡把梅格寫成是裝可憐的人，都反映著她注意到兩人關係中的控制議題吧。不過這兩人的關係更像是彼此操控，雖然梅格用了不合理的方式，要西碧兒來滿足她的需求，但西碧兒與梅格的諮商關係也不單純，因爲梅格的故事，提供了西碧兒的寫作靈感，她偷偷將諮商過程錄音，把梅格化成她小說裡的人物，彷彿是透過諮商與關心來操控梅格，讓梅格吐出更多的故事，來豐富自己的作品，這都是極為違反諮商倫理的事，更別說她後來與梅格的男友發生關係，她已經不是以個案的福祉為優先，而是透過個案滿足著自己的需求，她的心理師角色完全崩解，生活走向混亂，自我也陷入痛苦之中。

而最後帶西碧兒走出來的，不是從事心理諮商，也不是提筆寫作，我認為是她終於親身投入在既有人際關係裡頭，雖然她一直有著伴侶，但之前的我們，只看見她對前男友的熱情，現有的關係彷彿只是虛有其表，可是現在的她，能夠看見伴侶的好，雖然她知道對方走不進自己的心，不過她欣賞、享受著對方陪伴的美好。另一個關鍵是她與兒子的互動吧，總覺得她與兒子之間有股疏離，但若生下這孩子是她當時想挽回前男友的原因，或許也不想難像她後來的疏離了，電影的最後，對我來說，是她正視兒子的表現，這孩子不再是心中拿來操控前男友的工具，他終於是自己所愛的孩子，而她終於能夠回應兒子的情感、能回應兒子的懷疑，他們的擁抱，是她繼續前行的勇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