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世界裡

「嘉蘭小姐，請到舞台上。」

在電影《茱蒂》（Judy）裡，常常出現這樣的廣播聲，提醒茱蒂上台時間到了，因為身心狀態不好的她，時常未能準時現身舞台。而聽到這聲廣播後，你看見她總是拖著疲憊身軀步向前台，面對觀眾時，她收起了倦容，像換面具似的，戴起了藝人的笑臉，開始載歌載舞，來博得眾人金錢與掌聲。

茱蒂嘉蘭曾是美國最家喻戶曉的童星，她在1939年演出的歌舞片《綠野仙蹤》（The Wizard of Oz），轟動一時。當年她16歲，清秀可愛的青春模樣被認為是美國甜心的代表，她在片中唱的電影插曲《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》更是受到歡迎，日後還被選為是史上最佳電影歌曲的第一名，直到現在，我們還是會聽見許多歌手翻唱此曲。茱蒂的演藝生涯有很多成就，她能演能唱，

1954年曾入圍奧斯卡獎最佳女主角，1961年還得到葛萊美獎最佳演唱專輯，是史上第一位女歌手榮獲此獎。但相較於她在舞台上的絢麗人生，她舞台下的生活彷彿到了另個極端，她有嚴重的失眠、酗酒與用藥問題，導致精神狀態不佳，在生涯後期也難以穩定工作，經濟上也負債累累，雖然結過五次婚，但都難以維繫長期關係，她生過三個孩子，但她不穩定的精神與經濟狀況，也讓她很難給孩子良好的照顧，雖然她想與孩子一同生活，但孩子最終都不在她身邊。到1969年，茱蒂因過度用藥而在倫敦過世，那年她47歲。

電影《茱蒂》就以她在1969年的倫敦生活為主軸，並穿插她16歲時在片場演出《綠野仙蹤》的回憶，試圖將在這兩段人生連結在一起，而我們也才看見當年風光的背後，原來藏著很多殘酷故事，當時片商為了維持茱蒂的體態身材，嚴格控制茱蒂的飲食，幾乎不讓茱蒂進食，據說只讓她喝咖啡與雞湯，並用藥物與抽菸來抑制她的食慾。她幾乎沒有個人與休閒的時間，每日超時的拍攝工作，佔滿了她的生活，嚴重的失眠狀況，也只能夠過大量服用安眠藥來解決。她只是一個孩子，但從電影中，我們可以看到片商並沒有把她當孩子看，他們忽略她的感受與需求，彷彿她是個機器人，只能服從主人交代命令，而沒有一點展現自主意識的空間。只有一個情感，會被老闆看見，那就是她的夢想，但那也成老闆利用、壓榨她的武器。《茱蒂》揭開了當年電影工業的黑暗與醜陋，觀眾看到的天真與美麗背後，竟然是資方的無情剝削與勞方的血汗付出。甚至電影也暗示著當年茱蒂有被性侵的可能，似乎也呼應著近年來電影圈重視的Me too運動，揭露了藝人追夢路上的悲哀。

「留下些什麼，就變成了什麼樣的大人。」國片《藍色大門》裡這句有名台詞，也可用在茱蒂身上吧，當年她看來光鮮亮麗，但實際上她的內心已遭狂風摧殘，剩下的只有不安與空虛。後來的茱蒂，演出時常遲到，上台後又常挑釁惹惱觀眾，都讓人覺得她是難搞的大牌藝人，她也確實給人一種不負責任的感覺，但若理解她的過去，我們或許可以明白，為什麼現在的她會是如此。

「嘉蘭小姐，請到舞台上。」這不只是廣播，更像是命運對她下的咒語了。

上台，其實有著無奈，那彷彿是有股「不得不」的壓力，但矛盾的是，心被掏空的她，生活裡唯一的成就感，也是來自觀眾的掌聲了。她的歌聲確實撫慰許多人的心，得到大家的喜愛，那是她辛勞過後，唯一嚐到的甜美果實。上台變裝，讓她不能真實做自己，但上台獲得掌聲又是內心空洞的唯一解藥，就是如此景況，讓她一步一步跌入深淵吧。而她的遲到、抗拒、情緒，說來也都合理了，那是她展現自主的方式，是她回應生命一路以來被要求上台的反抗姿態。

看完電影，認識茱蒂嘉蘭的故事後，再聽《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》，和過去已有完全不同的感受。歌詞好像預言，說盡茱蒂內心的渴望與失落：

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, blue birds fly

Birds fly over the rainbow

Oh why, oh why can't I? I

妳是否也看見茱蒂在彩虹那端的夢想呢？看見那些讓她無法抵達的阻礙？看見她一生所渴望的愛？也看見摧毀她的黑暗？看見她在當中的奮力掙扎？聽見她在歌聲中，努力傳達給我們的勇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