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世界裡

榮獲2018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的智利電影《不思議女人》，裡頭有一幕超現實場景，當時主角瑪蓮娜在街上逆風而行，強風大到把街上的物品吹飛，主角在其中也都快站不穩，但她仍奮力站起，努力踏出每一步步伐。這種舉步維艱的姿態，表達著主角身為跨性別者在社會中遇到的艱困處境。

瑪蓮娜，是位生理男性、心理女性的跨性別者，她白天做餐廳服務生，晚上有時當駐唱歌手。電影一開始，我們看見她與男友奧蘭多的相處，那天是她生日，奧蘭多來聽她唱歌、結束後帶她到餐廳吃飯慶生，回家後兩人做愛入眠，但幸福的美夢也在今晚驚醒，奧蘭多半夜身體不舒服醒來，送醫後竟不治身亡。陪著奧蘭多到醫院的瑪蓮娜，卻遭到醫師的懷疑，言談中充滿對瑪蓮娜的不信任，對於瑪蓮娜的性向也投以輕蔑眼光。

而奧蘭多的家人對瑪蓮娜也不諒解，一方面懷疑奧蘭多的死與瑪蓮娜有關，另一方面，對其身為跨性別者的身份，也難以認同，甚至多次用語言攻擊，形容她是變態、怪物、說她噁心。奧蘭多的前妻更是阻止瑪蓮娜出席奧蘭多喪禮，其中一個理由，是在我們的社會裡也不陌生的「這樣我要怎麼教小孩」（前妻對瑪蓮娜說，她不知要怎跟自己七歲的女兒解釋）。

社會大眾對於跨性別者的陌生可以理解，但是用一種非人眼光去看陌生的族群，不僅沒有顯示自身的文明，反而更加凸顯自己的野蠻與狹隘。奧蘭多的家人有許多方式可以和瑪蓮娜溝通，但他們選擇了最惡意的一種，他們自以為很優越，但他們對瑪蓮娜所做的事卻更加低級。他們說她是怪物，但他們所做的事其實更像怪物，他們說「瑪蓮娜讓他們不知怎教小孩」，但他們所做的，又能帶給孩子什麼好的榜樣？

瑪蓮娜想與愛人做最後的告別，可是她的出現在他人眼裡，彷彿是一種威脅與破壞。然而我們若問：她到底破壞了什麼呢？她做了什麼傷害人們的事呢？

沒做什麼壞事、沒對人吐惡言的瑪蓮娜，唯一破壞的，似乎是他人心中對於「正常」的想像。於是她一出現，眾人極力想要區分彼此的不同，彷彿將她歸於「異類」，自己就會屬於「正常」的陣營。但除了性向之外，瑪蓮娜與他人並沒有不同，她渴望愛與被愛，她會開心、會難受，和我們一樣在自己的人生裡掙扎求生。但他人卻想奪去她身之為人的情感，否認她擁有的人性。說來，先失去人性的，好像是惡意攻擊她的人們。

當我們試圖想去否認與抹去他人的人性時，我們早已先失去了自己的人性了。

電影邀請我們看見瑪蓮娜的人性，它讓我們看見她的情感與失落、她的痛苦與掙扎。而那都是她自己的人生課題，外人其實無須指點與評價，電影有幕是瑪蓮娜全裸躺在浴缸裡，或許觀眾們都好奇她是否動了變性手術、好奇她是否還有男兒身，但畫面巧妙地在她的腿間放了面鏡子，於是我們無從得知答案，從她的雙腿之中，我們只看見她的臉龐，導演阻止了我們的好奇心，也再次突顯重點，我們該注意她的人，勝過她的性器官，該看見她的心，勝過滿足自己獵奇、或是放肆自己的恐懼。

「我不知道你算什麼！」奧蘭多的家人曾如此不屑地跟瑪蓮娜說

「我跟你一樣。」她回

「我跟你一樣。」這是瑪蓮娜的呼聲，也是《不思議女人》教我們的功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