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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境裡,一切美得不可思議,但要走進現實,我們就得帶著彼此的殘缺相見。

 

匈牙利電影《夢鹿情謎》(On Body and Soul)拿下2017年柏林影展金熊獎的最高殊榮,也代表匈牙利角逐2018年奧斯卡獎最佳外語片。它用奇幻的夢境說出人們對於親密關係的渴望,但也用殘酷寫實的手法說著關係互動的艱難。

 

電影開頭,我們看見一幅有如仙境的圖像,兩隻鹿,安安靜靜佇立在森林雪地裡,高貴優雅的姿態,說著他們是大地裡的美麗生靈。但鏡頭一轉,來到了血淋淋的牛隻屠宰場,相對前述的野生鹿隻,這裡的牛群,並不是為自己而活,他們的存在,彷彿是為了滿足人類的口腹之慾。後來我們知道,前者是主角們的夢境,後者是他們生活的現實,魔幻的夢境與殘酷的現實,有著極大的對比。

 

若說夢是願望的實現,美麗的夢境確實在表達主角們的渴望。在夢中,男主角安德烈是頭俊美的公鹿,頂著漂亮華貴的鹿角,旁邊有隻雌鹿依偎著。但現實生活裡,他的左手殘廢,獨自一人生活的他,有時連想切個水果、獨力準備晚餐都很困難,雖然他是屠宰場的老闆,在職場裡,他是眾人之上,然而下班之後,他只有自己一人,他有過妻子,女兒有時也會來探訪他,但現在的他像把自己封閉起來,直到他見到初來上班的品質檢測員瑪麗亞,貌美的瑪麗亞吸引了安德烈的注意,瑪麗亞也不是對安德烈沒有意思,可是有社交障礙的瑪麗亞,不懂人際互動的眉眉角角,難以與人建立關係,也就讓安德烈以為自己吃了閉門羹。

 

然而不擅與人互動,不代表她沒有親密的人際需求,瑪麗亞的夢,說著她不是想擁抱孤獨,她仍渴望有人陪伴。只是現實世界裡,與人親近對她來說,卻又無比困難,只有閉上眼睛,沈睡之時,她的孤單在潛意識裡得到一點安慰。

 

電影奇幻之處也在於,安德烈與瑪麗亞倆人原來做著同樣的夢,當他們發現之後,對彼此而言都具有意義,好像彼此是可能的靈魂伴侶似的,兩人甚至可以相約化身為鹿在夢裡相見,這裡的倆人似乎也是種「夢中情人」的象徵,有趣的是,這對「夢中情人」在現實裡的相處卻顯得蹩腳與艱困,像是安德烈想跟瑪麗亞要電話,但瑪麗亞回說自己沒有手機,這回答讓主動的安德烈感覺被拒絕與受傷,以為這只是瑪麗亞的無情藉口(畢竟在這年代裡誰會沒有手機呢?),殊不知這是瑪麗亞的「事實」,而瑪麗亞也不懂為何這「事實」會讓安德烈不舒服,還好奇地拿這問題詢問她的治療師。這都表達出瑪麗亞對於「感受」的陌生,她與自己、與他人的感受都有著距離,因此她難以表達、也難以回應。另一方面,已經成人的她,求助的對象還是兒童治療師,也在說她的自我形象仍是孩童之身,她的心靈可能也尚未成熟。甚至治療師多次建議瑪麗亞找成人治療師協助,但都被她拒絕,或許也在暗示瑪麗亞的固著與退化。

 

她有成熟女性的身體,可是她只是住在大人身體裡的孩子。不過,因為夢境的呼喚、因為對關係的渴望,現在的她,願意回應自己的深層渴望、現在的她,是個願意長大的孩子。

 

她開始嘗試與安德烈互動,開始練習打開各種感官去感受萬物,聽了一堆CD,想知道戀愛是啥滋味,借了一堆A片,想知道親密到底是怎一回事。或許她的學習方式在人眼裡有點奇形怪狀,但你不能否認她的認真與努力,一個沒有感覺的人,願意突破自我限制,願意去感覺萬物,願意跨出步伐,向人靠近一點,這是電影很打動人的地方。

 

但也就是在見她這麼努力之後,對於她的失落就更叫人心碎,而電影前段出現的屠宰牛隻的血腥畫面,彷彿都是要幫觀眾為接下來的這幕做心理準備似的,這可能是我看過最痛的自殘畫面,說最痛的原因是,你明知道那有多痛,但瑪麗亞臉上仍無表情,如此對比更顯出她的壓抑,她未必真想尋死,但不用這麼激烈的方式,她無法接觸自己內心的痛楚,也無法表達自己藏在冷感外表之下的痛苦。而難以表達自己感受的情況,更在這時她接到安德烈來電時呈現出來,滿手是血的她,竟還冷靜地對話,你知道她有話想說,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的模樣,讓人著急也心疼。

 

差點他們就要因為各自的退縮而錯過,直到安德烈願意抱著受傷的風險往前一步,他向瑪麗亞告白,對於他的勇氣與嘗試,瑪麗亞也立即給予回應,他們終於沒有再漏接對方的心意,彼此願意冒險、願意敞開心房,向彼此更靠近一點,而你看到這裡,你會知道,這一小步,對他們而言,已經走了好久好久呀!

 

而這條路沒有童話般的結局,電影停在男女主角做愛後的早晨,相較於片中另段魚水之歡畫面裡女方的歡愉,我們實在無法從面無表情的女主角臉上明確得知她的情緒,究竟她是快樂還是無感呢?(當然,連割腕都面無表情的她,做愛時沒有表情,可能也不是很意外)不過影像中呈現的「無感」,對我而言,是避免將故事落入奇蹟式改變、童話結局的重要設計。

 

《夢鹿情謎》不是童話故事,相反的,它把夢中情人帶到現實,告訴我們,人際互動有多麼艱難,但也因為如此艱難,更讓我們看見,當我們願意往前靠近彼此一些,當我們可以擁抱的時候,其實是多珍貴與動人的時刻。

 

而那一刻,不是關係定格的永恆畫面,因為從下一秒開始,關係又是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與冒險。

 

是一次又一次,勇敢將我們自己身上的殘缺,敞開在對方面前。

是一次又一次,克服自己的膽怯與不堪,願意多照顧對方的心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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