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慕(Amour):愛情的盡頭

我們都太熟悉,愛情開始的模樣,那是電影愛用的魔法,當愛意在戀人交會的眼神中燃起,那把火,常常也就點著了觀影人們渴望愛情的浪漫之心。

我們也看過,某些愛情的終點,有鐵達尼號那般淒美的離別,也有關係溫度的冷卻導致兩人分道揚鑣。但如果一對伴侶,沒有外力來拆散,沒有感情降溫而分離,就這樣平順走過相識、交往、結婚、生兒育女、到老夫老妻等等親密關係的所有階段,一路來到最後,直到他們離開人世之前,那是關係的最後了,是愛情的盡頭,而那究竟會是何種光景?

坎城影展金獎導演麥可漢內克(Michael Haneke),這回將攝影機擺放在喬治與安娜這對年邁的夫妻家中(喬治與安娜一直是導演電影中的男女主角名),看著安娜的身心被病魔啃食的同時,一路照料的老伴喬治所經歷的變化,讓我們一窺愛情盡頭的面貌。而這一窺又讓麥可漢內克再摘一座金棕櫚,隔年還得了小金人(奧斯卡最佳外語片)。

喬治與安妮,一對住在典雅公寓裡的八十多歲的老夫妻,女兒結婚,長年在外工作,兩老自理自己的生活。家中廚房餐廳雖然簡陋,但屋內的大客廳,櫃上滿是書籍,裡頭還有架落地鋼琴。原來,安妮過去是鋼琴老師,一位當紅的青年鋼琴家還是她的學生。片子前頭,他倆就是去聽這位鋼琴家的音樂會,特別的是,導演沒將鏡頭朝向台上,在這全片唯一一場不在家中拍攝的戲裡,鏡頭竟是動也不動地拍著音台下聆聽音樂的觀眾,喬治與安妮就隱身在當中,音樂是這對優雅夫妻生活的重要部分,但電影卻要轉換我們習慣的焦點,像是脫掉她們穿著由古典音樂編織的外衣,要我們直視聽音樂的這群人本身。漢內克的電影裡常有著對中產階級的批判,或許他也藉此讓觀眾思考拿掉這些外物後的人們,會是什麼樣子?

電影確實是一步一步拿掉了人們習以為常的能力與行為,隨著安娜病情的嚴重,癱瘓的肢體,已無法自主行動,不論進食、上廁所、洗澡、梳頭都得靠人幫忙,到後來甚至無法開口說話,只能躺在床上,所謂的生命,這時只剩一口氣撐著,而這是真實人生的圖像,在醫院病房裡,在你我的家庭中,都曾經歷的生死學之課。

生病的安娜,曾企圖自殺結束不堪折磨的生命,無法繼續聽著喜愛的音樂,那些美好今日聽來似乎顯得遙遠與諷刺,當看護拿鏡子要她看時,她更是生氣地不願看著鏡中衰弱狼狽的自己。這或許反映著安娜難以接納此刻的自我,難以面對死亡帶來的焦慮,但這豈不是人類最真實的反應。隨著病情加速發展,後來我們無從得知安娜自己對生命是否得到一種圓滿性的理解,但那句她在剛發病時看完年輕時的相簿後,輕輕說出的「人生很美好,但是太漫長了」,在聽者耳朵卻像揮之不去的巨響。

老伴喬治答應了安娜,不送她回醫院,原先生活都是受太太的照顧的他,現在換他來照顧重病太太一切的起居,煮飯買菜、帶她進食、如廁等等,每個照護工作的步驟對於同樣衰老的身軀,自然是特別辛苦的。鄰居欽佩他的深情與耐心,長年在外的女兒卻是懷疑父親的決定無法讓母親得到最好的照顧。每個動作都顯得溫柔的喬治,在夢中卻顯現極大的焦慮,看著相守一輩子的伴侶,一天天隨病情老去,那股失落的心情與照顧的壓力,都讓他處在崩潰邊緣。

從關係層面看,女兒和喬治聊天時曾談到兒時喜歡偷看父母做愛,因為那讓人安心,知道他們彼此相愛,大家不會分離。這說著是關係階段與面貌的改變,現時喬治與安娜垂老又遲緩的身軀,早已禁不起愛戀的激情,原先他們互動當中的默契與親密,在安妮病情嚴重後,喬治也得不到相對的回應,心理學界流行的愛情三元論,此刻似乎真的只剩「承諾」猶存。經營了大半輩子的關係,共同的經歷歡喜悲傷,那些累積的情感在此刻都化成了維持對方那口氣存在的力量,有時那溫柔地讓人動容,但有時那股力道卻如野獸…

電影的最後,是女兒回到父母空蕩的屋子裡,坐在那張父親常坐的椅子上,那裡可能有著對父母的思念之情,另一種想像是,她來到這間曾被死亡氣味所籠罩的屋子(對照電影第一幕,消防隊員破門而入),那是每個人都無法逃脫終將面對的運命,有一天後來的繼承者們,是女兒自己、還是戲外的你我,都要去面對那自己或是伴侶生命中最後的那口氣。

喬治與安娜,用他們選擇的態度與方式,與命運之神奮力一博。我們見到愛情盡頭的模樣,那裡有相伴終老的美好,也有風中殘燭的身體,被病魔啃蝕的身心,還有那以愛之名,叫人同情卻又百感無語的決定。如同造訪的音樂家所說,這趟觀影經驗,有著美好,但又哀傷啊!

你呢?若到愛情的盡頭,你想那是何種光景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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