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。

 

《血觀音》的導演楊雅喆曾說,你在片中看到的情節,大概都能在真實世界裡找到類似的史實記錄。而片中的角色有本省人、外省人、日本人、原住民,場景有中式庭院、日式木房,從這些安排與設計中,你都能感受到導演的企圖,《血觀音》想講的不只是憑空想像的故事,或是人心間的勾心鬥角而已,它是一幅色彩飽滿卻又陰沉的圖畫,畫裡的元素處處是在歷史裡上演的真實事件,是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在歷史、地理、文化上留下種種痕跡。它像一朵從這塊土壤中生出的花,它有瑰麗驕艷的時候、但它也腐爛殘破的一面。

 

電影更是透過主角棠夫人一家三代間的愛恨糾結,將美麗與腐爛的意象清楚表達出來。劇中曾說這一家三位女人站出來,就讓人眼睛為之一亮,她們的氣場非凡,但越看才慢慢發現在他們美麗的外表、優雅的舉止之下,其實有人的心早已腐爛、而有人的心是絕望枯竭、還有人的心從白落入了黑。

棠夫人是香港人,跟著老將軍隨著國民政府來台。劇中她看似將軍夫人的身份,家裡還放著大大的將軍遺照,但在導演的訪談中透露出其實她並非元配,甚至從她喝酒抽菸的豪邁姿態看來,可能還暗示她的酒家女背景。若從此看,棠夫人從「酒家女」到「將軍夫人」的歷程,似乎就說出她的能耐與生存之道,看似「溫順」,但其實是她掌控全局,看似「依附」,但她藉此得著更高的利益,她可以周到有禮,把人照顧得服服貼貼,但狠起勁來,誰也沒有她的殘酷無情。她從來就不是隻被動的待宰羔羊,她的命運一直掌握在自己手裡。

 

自己的命運自己救,對棠夫人是如此,但對她的女兒棠寧來說卻不是,雖然她表面叛逆不受拘束、過著恣意而為的生活,她沒有母親的優雅從容,也不像棠真表現得聽話乖巧,但她的叛逆只是口語行為上的小小抗議,她的心裡比誰都更聽母親的話,雖然她很痛苦,但她總忍著痛苦忠實地完成媽媽交付的使命,當她哭著對棠夫人說:「媽,我是不是你的名牌包時?」你聽見她對母愛的渴望與失望。她無法過著自己想要的人生,而她看似混亂的生活,其實只是她內心痛苦的出口,她不可能面對清醒的自己,因為那裡只有無盡的痛苦,只有麻痺,她才能活下去。棠寧是片中最令人不捨的角色,她對人性仍有期盼,對愛仍有期待,但母親口口聲聲的「我是為你好」,成為綑綁她的詛咒,她奮力想要活出自己的命運,但到最終,她的命運還是在母親的手上。做自己命運的主人,像是她永不可及的彼岸。

 

對我來說,片中最動人的一幕,是棠寧解開棠真手上手銬的時候。棠寧原要帶著棠真遠走高飛,怕棠真不服落跑,用了手銬將兩人銬在一起,而這正是「控制」的象徵,其實棠寧手上不就帶著媽媽給她的無形手銬嗎?當她意識到自己也是用相同的方式在對待女兒時,她解開了棠真的手拷,她給了女兒自由,那一刻,她其實活出了人樣。

 

棠寧身上有著自我受困的掙扎,但身在同個家庭中的棠真,卻又是不同的姿態。她看來乖巧柔順,但骨子裡她比棠寧叛逆更多,或許她早就看穿眼前這條無愛的道路,也知道自己無處可去了,而既然只能在這條路走著,那她寧願當棠夫人那樣狠心地走著,而不要活得像棠寧那樣痛苦。

 

棠寧心中仍有愛,也正因為有愛,心裏才會痛苦。但棠真早已讓心死了,無處可去的她很清楚知道,這是讓她能夠存活的唯一姿態。

 

《血觀音》像是一部魔女的養成史,以棠夫人為導師、為典型,棠寧是失敗品,棠真則是完美傑作。但太陽下沒有新鮮事,一生掌握自己命運的棠夫人,到了最終,她的命運卻到了棠真手了。棠真堅持要救對僅存一絲氣息的「母親」,說來不正是對「我是為你好」的終極諷刺。

 

她的堅持不是愛,而是想讓「母親」體會那種走在無愛路上,想死不能,想活也活不成人樣的痛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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