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世界裡

在2015年獲得奧斯卡獎最佳影片提名的電影《進擊的鼓手》（Whiplash），描述一年輕鼓手一心追求超凡鼓技而身心頻臨崩潰的艱苦歷程。電影推出後，獲得極大好評，很難想像該片導演達米恩查澤雷（Damien Chazelle），當年才28歲而已。兩年後，他也不負眾望，他的作品《樂來越愛你》（La La Land）成為奧斯卡最大贏家，也是全年最受歡迎、最被討論的電影之一。

《進擊的鼓手》裡有幕劇情是這樣的：主角安德魯為了專心練鼓，決定結束與女友的愛情關係。他與女友約在咖啡店，然後幾近無情的態度告訴對方，因為自己的夢想是成為偉大的鼓手，而這段感情是他夢想的阻礙，所以必須與對方分手。整場戲就像是男主角自顧自而唱著的獨角戲，女友只是被告知的對象，女友當然感覺錯愕難堪，但是面對心中只剩夢想的男友，似乎也無討論或是挽留的必要。愛情，在主角的夢想面前，只有不堪的一面，甚至是夢想的絆腳石，大腳一踢，就可以丟掉。

不過愛情的這股低下姿態，到了《樂來越愛你》中徹底改變面貌，愛情不再是隨手可棄之物，它從夢想的絆腳石，成了夢想的墊腳石。它在男女主角最落魄的時候，化身為接住他們墜下的安全網，它在夢想破碎的時候，給了他們堅持與嘗試的力量。相較《進擊的鼓手》對愛情的不友善，《樂來越愛你》可說是對愛情的禮讚，《進擊的鼓手》用泯滅情感的方式追求夢想，叫人看得驚心動魄、坐立難安，但《樂來越愛你》的逐夢路上卻不能沒有愛情，它的重感惜情，讓人看了溫暖暢快。

男主角賽巴斯汀是爵士鋼琴好手，夢想開著自己的爵士酒吧，雙手能恣意演出想彈的音符。女主角蜜亞熱愛演戲，一心想成為站上舞台的耀眼明星，他們都離開家鄉，來到充滿機會的夢幻之都好萊塢，但事與願違，他們不過是滿天星光中的一小點，誰能看見他們？誰會看見他們？

除了他們彼此。

在這座繁星之城裡，他們有的只是彼此的注視，而這注視帶他們超越現實的困境，成了他們繼續閃耀的理由。

沒有彼此的支持，他們或許早已放下夢想，學習與現實妥協，接受了自己的平庸與挫敗。沒有彼此的支持，他們不會還走在夢想的路上，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最接近夢想成真的一刻。

但問題來了，一路並肩同行的夢想與愛情，還是來到分岔路口。彷彿又回到《進擊的鼓手》的觀點，夢想與愛情成了互斥的兩極，安德魯為了成為偉大的鼓手得放下了愛情，蜜亞為了專心接戲，也無法分心照顧感情，這點說來，兩片是類似的，都透露出對一個藝術工作者、對有夢想的人來說，自我實現有著至高價值，沒有事物能夠阻擋他的實踐（導演就是不放棄！）。

不過差別很大的是，這對戀人的討論完全不同於上對戀人。不再是無情殘酷的單向告知，他們坐在溫暖的加州日光下，蜜亞問「我們在哪？」，賽巴斯汀一開始回「在天文台」，蜜亞再解釋「我是指我們」，她想問的，不是外在環境，而是站在夢想的大門前，此時此刻的兩人關係究竟走到什麼狀態。於是他們有機會澄清與表達自己的想法，有機會尋求共識，他們都無法放棄自己的夢想，但也不阻礙對方去追求夢想，他們知道這段關係已經走到終點，但這並非代表彼此不愛了，他們愛彼此，也愛對方的夢想。對於陪伴自己多年的伴侶給予了充分的尊重與體諒。

這時的蜜亞對賽巴斯汀說自己會永遠愛他，我想意思是不論未來日子如何，賽巴斯丁都在她的心裡留下無法取代的位置。這是兩人好好說再見的時刻，而這不僅是為了對方，也是為了自己，一個好的告別，也是給自己的祝福，表示著對過去自我的珍惜，也看重自己對關係的付出與努力，這些都不因為關係結束而消失，自我的價值也不因關係結束而破碎。

他們的分開，不是自我價值的減損，更像是帶著被愛的確信，讓自己大步地勇敢往前，他們從這段感情經歷了自我的完整。

雖然在夢想面前，愛情還是俯首稱臣，但不同的是，它不再卑微不堪，這次的它，在夢想之前，可是挺直身子驕傲地站立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