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神病院裡,勞倫斯醫師失蹤了,在1966年,手機還沒發明的年代,無人知道他的去處。全院唯一有可能知道的人,是前一天他治療的最後一位病人,也是全院最難搞的精神病患麥克,而醫院院長葛林決定找麥可詢問勞倫斯的下落,但他沒想到,這場即將開始的談話,就要打破既有秩序,掀起巨大風浪。

醫生與病人的對話,通常是上對下的權力關係,但當葛林說要打聽勞倫斯醫生的消息,麥可的回應卻是「你是警察嗎?」,他知道這場對話不是以治療之名展開,也知道葛林有求於他,於是他開始主導這場對話,從一開始的答非所問,(不論葛林問什麼,他總回答「大象」的事情)、到故弄懸疑地賣關子、談條件,甚至他也知道如何激怒葛林,從葛林的激烈反應中探知對方的故事,也利用葛林動怒後的愧疚,獲得葛林更多的退讓。

麥可與葛林的談話翻轉了醫生/病人的權力關係,醫生不再是這場對話裡的掌控者,他反而是被牽著走的人,一步步踏進麥可設計的遊戲裡。雖然最終葛林得到了他要的真相,但他的眼彷彿也被自己追求的真相給蒙蔽了,他沒看見麥可真正的意圖。

麥可的母親是加拿大知名歌劇家,在南非巡迴演唱時的一夜風流生下了他,但他從不是母親生活的重心,他渴望母親的關注,但母親看重事業更勝重他,與母親的關係感到失落。八歲時,他曾去南非找親生父親,父親是粗獷英勇的大象獵人,帶著還是小男孩的他去看獵捕大象的過程,但當槍聲響起,大象倒下的那一刻,他沒有喜悅,他看著大象的眼淚,自己也難過地哭了,他同情慘遭不幸的大象更勝過認同父親的獵人形象。他的逃跑,或許也反映自己的心情難被父親同理與接納。

他曾提到大象是唯一會掉淚的動物,雖然這說法並不科學,但這深刻表達著麥可的自我認同,相較他人不會掉淚,他會流淚、他有真情、他承認悲傷、他勇敢面對自己的感受,可是他人顯得無情、疏遠、不僅逃避自己的情感,也與別人的情感保持距離。這是麥可的生活經驗,他深切渴望被愛,但總得不到愛,到後來,他的愛在他人眼裡也顯得扭曲怪奇,而他就像被獵捕的大象,困在這座精神病院裡。

而麥可與葛林的談話也模糊了醫病的界線,麥可是病人沒錯,但葛林醫師的人生就健康嗎?這間病院才剛爆出了有醫師性侵兒童的大醜聞,說著精神科醫師也有自己的心理異常。而葛林逃避自己喪女的傷痛,甚至把責任都歸咎在護士前妻身上,何嘗不是需要被治療之處呢?

電影《生命中的美好缺憾》裡有句台詞說:「痛苦,要求被感覺到。」,用這話來解讀麥可與葛林的談話也很貼切,麥可希望葛林感受他的痛苦,不要把帶著病理的眼光看著他,不要帶著標籤與評價與他互動。而到後來,他做的,甚至是讓葛林真切感覺到自己的痛苦,在這層意義上,他反而成了葛林的治療師。

這個高高在上,與人保持距離的醫師,最後是崩潰般地哭了。過去,他的傷就像被12月冰冷的白雪覆蓋著,可是覆蓋不代表不痛了,不代表被療癒,但現在的他,懂了同理的意義,懂了貼近痛苦才是療癒的開始。

《憂傷大象之歌》裡場景多是由精神科醫生與病人的對話構成,但其實我們看見的是兩顆受了傷的心,是兩個破碎心靈的相遇,他們的對話編織了這歌的旋律,唱得叫人難過、也唱得人在淚水中得到潔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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