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世界裡

「留下些什麼，我們就會成為什麼樣的大人」

這句來自2002年的電影《藍色大門》裡的台詞，在看完2012年由楊雅喆執導的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後在腦中浮起。巧合的是，楊導正是《藍色大門》的副導，同時那也是女主角桂綸鎂初登大螢幕之作，而10 年前青澀的高中女孩，10年後，已是華人影壇的金馬影后了。

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談的是林美寶、陳忠良、王心仁三人之間糾結的友情與愛情。時空橫跨十多年，從三人高中時代開始，那是1985年，在以威權統治者為名的學校，被壓抑的青春能量已不耐地想找出口，學生們開始挑戰教官、挑戰朝會、司令台、髮禁等威權的符號，在校園裡展開微革命，若用今日的話說，其實那是一場快閃的跳舞活動，要的是解放壓抑已久的身體與心靈。

王心仁從開場如摩西過紅海似的髮型就塑造了他的高調敢衝性格，在團體中總是領導者的角色。陳忠良人如其名，內斂不多話，是朋友忠實的陪伴者，他會跟隨王心仁去衝，會在林美寶痛苦的時候，知道怎麼安慰她的人。但「忠良」這種像是外在傳統賦予的價值觀，是否能真的代表這個人的樣子，「忠良」形象底下，原來他愛的是男生，也許是這樣，他始終不易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，因為在「忠良」的框架下，那是難以被接納的。

林美寶也有著外放的個性，在校園裡是如大姐頭般的恰女孩，但她不像王心仁那樣衝動與難以控制，她始終能遊走在教官與同學之間，取得兩方的信任，她能在夜市裡賣黨外雜誌，卻又跟教官打小報告，偶而也會帶頭作亂，但又有法子讓王心仁乖乖順服教官的權威。說來，那是她的生存本領，她會妥協會變通，在不同的價值對抗裡找一條自己活下來的路，這或許也是導演安排美寶的媽媽為廟會裡賣藝的風騷女郎之用意，生存，是她最後與唯一的價值。

這些性格造就了三人的命運，美寶愛忠良，但忠良無法給她愛情的回應，忠良愛著王心仁，同性情愛反而能藏在哥們友誼的外表下存活著，但王心仁愛美寶，在他高調求愛下，兩人也在一起，只是王心仁也人如其名，「仁」字有著二人，彷彿暗示熱情如火的他在心上難以專一，感情路上，總有小三隨行。

好多年後，王心仁是三人中唯一結婚生子的人，像是找到一個歸屬，當年像是衝組的野百合學運領袖，如今竟成行政院的發言人，但在大學時原是原配的林美寶，現在竟是他偷情的小三，這是他光鮮的外表下不能說的秘密。陳忠良則繼續活在暗處，在不見光的地方才能流動著自己的愛與慾。直到三人最後重逢，關係氣氛從歡樂轉到憤怒，那場相遇是一面鏡子，照著彼此的謊言、脆弱、不堪與荒謬，熱血青春時追求的民主與自由，長大後，究竟如何落在他們身上？

她愛他，他卻愛他，他又愛她，交纏不清的關係，伴著政治的時代符號，其實像是說著這座島嶼上人們的心聲，這三個角色可能都對應著我們與這座島嶼的關係，有時候我們愛得驚天動地，有時候卻搞得偷偷摸摸，這愛讓我們激情，這愛也讓我們迷惑，這愛也讓我們都受了傷。

但電影的結尾很溫暖，最後的音樂，是羅大佑的家。在多元成家還沒被討論的時代，陳忠良擁有了一個真實的「家」，縱使外人不易理解這家的面貌，但過去的快樂與悲傷，他都選擇了承擔，他找到一個歸屬，他成了父親，帶領這個家和自己往前走去。